晨光如碎金洒在雕花窗棂上,檐角垂落的露珠儿颤巍巍悬着,倒映着廊下绿植碧叶。相思刚吃过早膳,到底不是精心布置的公主府,一应器具也是上等,可还是比不上皇家风范,昨夜便睡得不甚安稳,仍有些困怠,但一想到今日能同周述一起出门,心头的雀跃便压过了倦意。
她抬眼望去,周述已经整理妥当,他今日着了件雨过天青的外衣,比往日少了些武将的凌厉,更显出几分清贵。
他将那张写好的安民榜递给盛宁,叮嘱道:“你先送到刺史梁大人那里,听梁大人的吩咐,看看如何张贴。”
盛宁应声领命,转身匆匆而去,相思则趁机问道:“胃疼好些了吗?”
周述语气平静:“无碍了。”
相思仍有些不放心,低声嘟囔道:“回京之后,我一定要让太医给你好好瞧瞧。”
周述毫不在意地摇摇头:“小毛病。”
“还小毛病呢?你昨天疼得……”相思不由得皱眉,拨弄着眼前的珍珠糕,语气里透着几分埋怨,顿了顿,低低地补了一句,“我心疼。”
周述听她这般说,忽然伸出手,指腹微凉,捏了捏她耳垂。
相思耳根一烫,连忙偏过头,不再理会他。
两人今日一同前往断明渠。这片土地曾是邕州水利的命脉,而今因连年洪灾,已然苍凉荒废。相思踩着软泥跟在周述身后,走得小心翼翼,低头看看自己被泥水沾湿的裙摆,颇有些懊恼,早知如此,应当换上深色衣裳才是。
周述瞧了她一眼:“站在这别动,我下去看看。”
她轻轻点头,目送他踏过泥泞的堤岸,走向那条残破不堪的水渠。
断明渠早已不复往昔,仿佛被猛兽啃噬过一般,满目疮痍。原本坚固的泄洪闸,如今仅剩叁座歪斜的石制基座,青石表面隐约可见“元和初年邕州工曹监造”几个大字,被积水泡得发青。腥绿的水面上漂浮着朽败的枝叶,水纹荡开时,浮起几缕腐草的气息,混合着腐熟稻谷的甜腥味,令人作呕。
上游崔景玄督造的旧堤仍旧顽强地矗立着,灰白色的堤体上,糯米结晶在断裂处折射着细碎的光。可下游新修的堤坝却早已溃散,黄色的黏土如同枯骨,板结成块,间或露出折断的芦苇筋。
周述思忖着,按照崔景玄当初的设想,堤坝应当以叁绞叁蒸的蓑衣草加固,如今却被偷工减料,只用了一层薄薄的黏土,稍经冲刷,便土崩瓦解。
更远处,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赤着脚蹲在低洼处,用破旧的陶罐舀起渠水,水面上漂着白沫,映着孩子们瘦削的脸庞,只觉天地间弥漫着一股破败的气息。
“你们是谁?”忽然,一道清亮却略显沙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,带着些许警惕。
相思循声望去,只见一名僚人少年站在堤坝上游,微微皱眉,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。少年身量颀长,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几分犀利,耳后两缕长发编作细蛇辫,末梢系着兽牙雕刻的铃形坠,行动时撞在麦色皮肤上,发出闷闷的响,粗麻裤脚卷至膝头,露出的胫骨像两柄裹着蜜蜡的短刀。
相思觉得他有些眼熟,刚欲开口,便听那少年抢先说道:“是你,那位官家夫人。你昨儿个买了我的蟹子。”
他语气笃定,随即轻巧地一跃,灵活地从堤坝上跳下,脚步稳当地踏在泥泞之中,叁两步便走到了他们跟前,目光明亮而直率,毫不掩饰地盯着相思。
相思这才彻底认出他来,旋即轻轻一笑,微微点头,带着几分温柔的腼腆:“是啊,巧了。”她转而抬手指向不远处缓步走来的周述,温声道:“我们一起来这里……”
话音未落,周述已然走近,倒先她一步答道:“我们只是路过。”
少年上下打量着周述,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,语气直白地问:“你又是谁?”
周述微微一笑,并未直接作答,而是伸手握住相思的手,指腹在手指上轻轻摩挲了两下,姿态亲昵。他抬眼看向少年,语调不疾不徐:“我和夫人途经此地,听闻这里灾情严重,家中尚有些存粮,想着能否略尽绵薄之力。”
少年闻言,冷笑一声:“路过?谁会特意路过这种地方?”
周述神色不变,依旧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:“确实如此。不过,我也听闻此地曾有一位崔景玄崔大人,他所着的《邕州水经注稿》令我十分钦佩,尤其是那泄洪渠中的镇水铁牛,甚是想亲眼见上一见。”
少年嘴角一勾,嗤笑道:“钦佩?不过是一窝贪官罢了。”说罢,他向前几步,随手一指不远处的淤泥:“就在那儿,你若真有兴趣,就自己去看吧。”
周述顺着他的指引望去,只见淤泥之中果然露出了一角青黑色的金属。他抬步迈入淤泥之中,足印里立刻渗出铁锈色的如同脓疮的水,一脚深一脚浅地行至近前,蹲身拨开泥土,那泛着锈色的铁牛浮现眼前,半埋在湿冷的泥浆之中。
牛角上挂着被上游冲刷而来的破旧渔网,缠绕着几片陶片。铁牛腹甲上的“以工代赈”四字被污泥紧紧淤塞,透过